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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時報【童元方】

也許因為布拉格鍾愛莫札特，也許因為維爾第創作的歌劇《波西米亞人》，甚至是因為查理大學的柯瑞爾教授把《紅樓夢》翻譯成捷克文，我對捷克文化一向惺惺相惜。所以啟程歐遊前我已滿懷熱情，一定要在布拉格聽一場音樂會，只要行程可以配合，曲目、地點都沒關係。與珍華兩人行前，改期末考卷、看論文，忙碌中一切網上作業，票也買好，其餘一概不知。不就等一個「驚」字？

人在布拉格了，隨便亂逛都會看到音樂會的廣告招牌：很多莫札特，很多德弗札克。原來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市民會館裡面的史麥塔納音樂廳，離我們的旅館非常近，散著步就去了。初春的空氣清冷，偶有雪花，落地即溶。路上的觀光客又少，非常舒服。啊！杏黃的大樓，綠寶石般的圓頂與立面圓拱上的彩繪壁畫，在華燈初上的時分，有一種特別尊貴的神采。

寄存了大衣，才有工夫欣賞音樂廳的內部細節，圓頂天花的彩繪玻璃，不是巴洛克的風雲流動，而是安靜簡單的圖案，金色的燈飾更增添了大廳的輝煌。雖然是網購，我們的位子非常好，舞台上偌大的管風琴看著已覺得心曠神怡。史麥塔納音樂廳是布拉格交響樂團的主場，駐團指揮是阿根廷來的荷西?庫拉（Jose Cura）。

開場時滿座聽眾人手一份節目表，我奇怪自己怎麼錯過的？但也來不及出去找了，反正也看不懂捷克文，專心享受音樂罷。第一個曲目不熟，特別的是整個表演是無伴奏的合唱曲，由成人與兒童合唱團做不同的組合演出，非常肅穆莊嚴，感覺到宗教的虔誠，宛如祈禱。第二個較短，是弦樂團伴奏、次女高音的抒情詩。每一個曲目開始前，庫拉本人都會以英文簡單介紹，但我都聽不完全。第三個曲目好像說，是庫拉指揮自己所作之曲，而且是捷克首演。真的嗎？我半信半疑，大概是聽錯了。

這個曲目也是由交響樂團、兒童、成人合唱團共同演出，獨唱的女高音也是來自阿根廷。我聽不出歌詞用的是什麼語言，但見少女般的歌者與稚齡兒童間的對唱是問答，是應和。她的歌聲帶一些惶恐，而天使般的孩子似乎在說不要怕、不要怕。每一段的結尾重複，越聽越像是拉丁文。合唱的聲音此起彼落，一波連著一波，終至於山鳴鼓應，竟然喚起我潛在於心的宗教經驗，彷彿在望大禮彌撒。我的眼淚迅速流了下來。

這是怎麼了？是我在音符的流動中看見了畫面，看見少女時代的童貞瑪利亞，看見她從天使領報之後到耶穌降生以前細微的心理變化，聚焦在見到表姊伊撒伯爾之時。想到一個十五歲的未婚少女將來所要承擔的各種打擊，還有什麼比親眼目睹兒子之死在十字架上更為殘忍的事？

父親是老天主教友，我兩歲領洗，十八歲以前的彌撒語言都是拉丁文，後來是國語、是英文、是廣東話。這場音樂會之前，還在維也納望了一台德語彌撒。回想指揮之前的介紹，才明白1988年他的妻子懷了頭胎，他體會女性妊娠之苦，感念天上母親，以這個曲目回應教宗若望保祿二世所啟動的聖母年而創作的。

中場休息時旁邊的人在看節目單，我問外面可有賣英文版，她說節目單只有一種，但卻是英文與捷克文的雙語版。我即刻出去買了。翻閱節目小冊，知道庫拉原是成名的歌劇男高音，又是指揮，又能作曲。這解釋了選曲偏重聲樂的特點。他自己的作品，名曰：《Magnificat》，真的是瑪利亞讚美主的頌歌。

下半場專心奉獻給拉赫瑪尼諾夫的《第二交響樂》。庫拉手勢靈動，風度翩翩，略顯戲劇化的表演，讓音樂廳裡滿溢著古典的情感張力。我想起小冊子裡布拉格交響樂團的節目經理問庫拉，為什麼選這曲目？他說：「能選別的嗎？那首交響樂涵蓋了一切。對所有的樂器都是挑戰，有激情，有憂傷，也包含了所有可能的情緒……」。

管窺布拉格的城市個性，為我帶來了驚訝、驚奇與驚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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